“以胜利之树的名义,宣扬神的话语:
一个女人所能犯的最大的罪过,
除了谋杀亲夫,背叛婚姻,
就是堕入同性之爱,那是无尽的罪孽漩涡……”
圣堂响起的钟声惊醒了沉思中的阿薇娅。
每当阿薇娅流连在清晨的薄雾濛濛的圣堂中,她觉得就像一个走散的孩子,在墓园难以计数的墓碑中找寻着奶奶。
墓园为亡者的遗体提供休眠之所,也埋葬了生者与亡者之间所有的回忆。阿薇娅作为一个活泼的女孩儿的唯一的记忆,就与祖母一块长眠在此,如今所有人关于阿薇娅的记忆,大概都只剩下……“赤目的杜宾犬”了吧。
阿薇娅(Aveia),词根来源于马尔洛萨语“爱”,这个念起来会让人如同微笑一般咧开嘴角的词汇,代表着“爱”。
墓中埋葬了她的过去,而此刻站在墓前的是她的现在,她要去的是将来,将来的最终又是回到墓地。
今日是阿薇娅奶奶的忌日,清晨,阿薇娅在奶奶的墓前献上象征生命长在的冬青和长阶花。
而她没有急着离开圣堂,而是穿过一条石雕长廊,向着圣堂更深处走去。清晨的神堂内寂静无人,她停在一处墙角,当阿薇娅小的时候,喜欢踩着墙上的浮雕翻过墙去,墙对面是人们供神休憩所修建的花园,花园里有一片花海,花海里可以抓到淡紫罗兰色的蝴蝶。
虽然早已经过了抓住一只蝴蝶能够高兴一整天的年龄,但是她还是想要再看一看小时候那片花海。毕竟能够当一个调皮的小阿薇,也只有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候了,离开这座圣堂,她就要重新戴上假面,变成冷酷严肃的阿薇娅警官。
翻墙对于阿薇娅轻而易举。正当阿薇娅准备扒开树丛出来的时候……
突然传来有人的脚步声,阿薇娅伸出一半的手重新缩了回去,小心地谛听。
“苏蕾……”一个女声温柔地呼唤着。
苏蕾?是警员苏蕾吗?虽然不算熟悉,毕竟同属警卫司,阿薇娅对苏蕾这个名字有些耳闻。
阿薇娅从缝隙中偷偷窥探。
这是阿薇娅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:一位白袍的女祭司活泼地提着长袍小步地奔跑着,她牵着一个女近卫军的手,那个微笑的女近卫军正是苏蕾·弗莱迪亚。
两个人在石雕的凉亭里停住了脚步。
“谢谢你给我的小熊……已经这么大了,而且是女祭司,喜欢这种东西,是不是很孩子气……”低头含羞地说道。
“圣堂里的嬷嬷只会送你经书和圣物,但既然是你的生日,礼物本来应该是你真正喜欢才好。”
“这个小熊的线口,歪歪扭扭的——没事,只要是苏蕾送我的我都喜欢,但是,苏蕾——你是买到假货了吗?”
“呃……因为,是我亲手缝的啦……近卫军上街买小熊什么的,太奇怪了……”苏蕾说着,脸上泛起一片红晕。
女祭司含羞的低下头去,微笑着。
“如果有来生,请让你成为男人,让我成为女人吧。今生我本不想辜负神明,但我永远忘不了你。”
这……是要好的朋友吗……因为成为了女祭司而不能再单独见面吗……阿薇娅的大脑急速运转着。
“苏蕾,喜欢你。”
女祭司扑进苏蕾的怀里,她们拥抱在了一起,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,近得足以互相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,阿薇娅感觉大脑快要炸裂了,如果她真的是一只杜宾犬的话,估计她的耳朵现在已经直直地竖起来。
“天啊,她们、她们要干什么?”
苏蕾温柔地抚摸着女祭司耳边的头发,她则慷慨地把自己的头巾取下,让自侍奉神灵后,不应再示人的黑色长发如流水般倾泻而出:成为女祭司意味着禁欲,戒除一切展现女性美的外在——这是违反戒律的行为。然而,她却把长发打理地乌黑油亮,映衬着粉红的脸颊,顿时让她的美如同穿破云层笼罩的黎明阳光,温柔而自信地散发出来,而苏蕾则捧起一缕秀发,深深地闻着她黑发上芬芳的精油。
“天啊天啊好羞耻啊,女人间的友谊难道还可以这个样子吗……”
苏蕾主动凑上前去,女祭司闭上眼睛也做好了准备。她们唇如同两朵娇嫩的玫瑰花瓣紧贴在一起,温柔地摩挲着对方的柔软的嘴唇,在这个初春寒冷的清晨,向彼此传递着自己嘴唇上的淡淡的体温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”
如果不是紧紧按住自己的嘴,阿薇娅的尖叫声已经突破天际了。阿薇娅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个烧开的茶壶一般嗡嗡作响,单身26年的阿薇娅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连男女间的亲吻还仅限于听闻,居然第一次看到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亲吻。
“女人和女人居然也可以……”
吻了许久,她们的嘴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彼此。
“艾诺雅(Enoia),我永远爱你。”苏蕾带着微微地喘息。
“我也是,苏蕾……永远爱你……”
然后她们又吻到一起,女祭司缠绵地抚摸着苏蕾的后背,苏蕾的手也攀上女祭司的脖颈,然后滑到领口,慢慢地、温柔地,伸进了女祭司的长袍……啊?!……天啊啊啊啊,阿薇娅感觉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炸开了,赶紧借着树丛的掩护,一路潜行小跑,从另一边的侧门逃走了。
阿薇娅靠在墙上,捂着自己快要炸开的胸口,摸摸自己的脸颊,仿佛被烧红的炭火燎过一般滚烫。
太羞耻了。但是不知为什么,居然有些……阿薇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。
同性之爱是马尔洛萨的禁忌。
在马尔洛萨,一个女性所能犯下的最大的罪过,除了谋杀亲夫,就是“无耻”的同性之爱。
作为执法者,她本应该依法办事,当场逮捕她们,至少应该马上检举……然后不知为何,看到那个女祭司向爱人展示自己的长发,看到平时凛然的苏蕾,居然会为爱人一针一线地缝小熊玩偶……她做不到。
仰望这灰蒙蒙的天独自喟叹。
这与阿薇娅曾经所听到的女同性恋者完全不同,她们不是因为欲望压抑而变态的性倒错者,也不是两个女人纯粹为了肉体的刺激而彼此发泄。她们是发自真心相爱,甚至比她见过的许多男女还要温情……
……
“为什么蝴蝶不会游泳?”
“因为她有美丽的翅膀。”
“为什么鱼儿不会飞行?”
“因为她有灵巧的鱼鳍。”
“那为什么我会是阿薇?”
“因为世界只有一个阿薇……”
……
不知不觉间,又踱步回到了刚才的墙角。
突然听到旁边的树丛里有沙沙的响声,阿薇娅闪身躲到一个雕塑后面,一个鬼头鬼脑的小男孩从树丛探出头来,左右观望见四下无人,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到墙根下,蹬着墙上的浮雕向上爬去,正当他即将摸到墙顶时,阿薇娅从背后一把把他拽了下来。
“禁止爬墙!”
“哎呦!”
男孩一脸诧异地看着阿薇娅。
“阿姨,你谁啊。”
“阿——姨?孩子我看你很勇啊!我今年才二十六唉!”阿薇娅双手扯着小男孩的脸蛋。
“那不就是个阿姨——阿姨你这么在意,莫非——你还没结婚?”
……空气顿时一片死寂。
“我是近卫军警卫司执法队高级警官阿薇娅,你被逮捕了!”阿薇娅把小男孩的胳膊反拧过来,“走,带我见你的家长去!”
“不要啊啊啊——”
……
那个鲜为人知的墙角,再度恢复宁静。
圣堂的钟再度响起。
老奶奶牵着调皮的小阿薇的手,向着阿薇娅离开的方向挥手告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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